後來梁芳死了,王敬伯對裴諶說:「咱們背井離鄉,拋棄了世間豪華富貴的生活進了這深山老林,聽不見美妙的音樂,吃不到美味的佳飲,看不到美麗的女色。離開華美的府第住進茅屋,以享樂為恥,自甘寂寞過著如此清苦的生活,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得了道,成了仙,有朝一日能騎鶴駕雲到蓬萊仙宮去過上神仙的日子。就算成不了仙,也希望能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。然而如今仙境渺渺不知在哪裏,長生也沒甚麼指望,我們如果繼續在這裏苦熬,只能死在山中了。我打算立刻出山去重新過豪華的生活,乘肥馬穿輕裘,欣賞音樂親近美女。遊遍京城勝地,玩夠了再去追求功名宦位,以求在世間顯身揚名。縱然不能飲宴於天宮瑤池,不能乘著天馬神龍聽鳳歌看鸞舞,不能日日與神仙為伴,但是在人世上身居高官,身穿紫袍腰繫金帶,每天和高官顯貴在一起,還能使自己的圖象掛在天子為功臣特建的『凌煙閣』上,該多麼榮耀。咱們為甚麼不回去呢?何必白白死在這空山裏!」
裴諶說:「我早已看破人間的榮華富貴如過眼煙雲。大夢初醒的人怎麼可能再回到夢境中去呢?」
王敬伯任憑裴諶怎樣挽留也不聽,一個人出了山。
當時是唐太宗貞觀初年,王敬伯不但恢復了原任的官職,而且在舊職的級別上被新任為左武衛騎曹參軍。大將軍趙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,不到幾年他就升任為大理寺的廷評,穿上了紅袍。
有一次他奉命出使淮南,坐船走到高郵。當時他的船隊儀仗森嚴,威風十足,江上的民船都躲著不敢走。這時天下著小雨,忽然有一隻小漁舟出現在官家船隊前面,船上是一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漁夫,劃著槳很快地駛過船隊,像一陣疾風。仔細一看,那漁夫竟是當年和他一起在山中修道的裴諶。
於是趕快派船追上去。把裴諶追到後,王敬伯命手下人把裴諶的漁船連在自己大船的後面,請裴諶上了大船,進艙坐下,握著裴諶的手說:「老兄當初堅持不和我一起出山,拋開了世上的功名利祿,一意修道,但到如今你又得到了甚麼呢?不還是個江上的漁夫嗎?所以我看修道的事如同捕風捉影。古人尚懂得人生苦短抓緊享樂,甚至點著燈燭不讓夜晚虛度,何況青春年少白白扔掉歲月呢?我出山後才幾年就做到了廷尉評事,由於我辦案公正受到朝廷讚賞,天子特賜我穿紅袍繫金腰帶。最近淮南有一件疑案一直定不了案,案情上報到大理寺,皇上命令派一個幹練的官員到淮南複審疑案,我被選中,所以才有這次淮南之行。我現在雖然還算不上飛黃騰達,但比起山中的老翁還是要強得多吧。裴兄你卻仍像從前那樣甘心在山中埋沒了自己,我真是不能理解啊!不知裴兄需要甚麼東西,我一定滿足你的要求。」
裴諶說:「我雖是個山中的平民,但早把心寄託於流雲仙鶴,我像魚一樣在江裏遊,你像鳥一樣在天上飛,各有各的樂趣,你何必向我炫耀你那些浮名微利呢?人世間需要的東西我都非常充足,你能送我甚麼呢?我和山裏的朋友一同到廣陵賣藥,也有個歇腳的地方。在青園樓的東邊,有一個幾里寬的櫻桃園,園北有個行車的門,那就是我家。你公餘之後如果有空,可以到那裏找我。」裴諶說完,就瀟洒地離去了。
王敬伯到廣陵十幾天後,想起了裴諶的話。就去找裴諶,找到了櫻桃園,果然有個車門,一打聽,果然是裴家。門上領王敬伯往裏去。起初周圍挺荒涼,越走景色越好。走了幾百步後,又進了一個大門,門內樓閣重重,花草繁茂,好像不是凡人住的地方。霧氣籠罩,景色無比秀麗,無法形容,陣陣香風襲人,令人神清氣爽,飄飄然好像身在雲中。
王敬伯在這裏逗留了一夜,欣賞到的卻是在凡間沒有的一切,天亮時,裴諶安慰王敬伯說:「你是我山中的朋友,由於修道的意志不堅,長期在人間做官,心中盡是貪慾私心,像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使你步履艱難哪。為世上的榮華迷了心竅,自己甘心赴湯蹈火,聰明反被聰明誤,工於心計反害了自己,從此將在生生死死的苦海中沉浮,看不到彼岸,所以才故意請你到這裏來,想使你醒悟。你身有公務卻在這裏住了一宿,你的下屬和郡裏的官員會因找不到你而驚惶的,你就先回你的驛館吧。在你沒有回京覆命前,還可以再來看我,塵世上的路漫長遙遠。人在世上常常會有千愁萬慮,望你多多珍重吧。」
王敬伯拜謝辭別了裴諶,五天後,王敬伯公務完畢要回京了,就去找裴諶,想向他辭行。但到了櫻桃園,車門內再也沒有裴諶的華貴府邸,只是一塊長滿野草的荒地,他十分惆悵的回去了,這時,他才知道自己修煉的意志不堅定,已落入紅塵之中了。
修煉是嚴肅的,只有堅定修道的意志,不為名利情所動,才能最終修成正果,否則,必被其毀之,醒悟之時,後悔晚矣。
(資料來源《太平廣記》)